从那双黑色眼珠投递出的不经意一瞥,像是有什么人、有什么事,深深等待了许多年。
他忍不住问道,“我应该怎么称呼您?”
“我么?”他轻轻笑着,
“森。我是小姐的管家,森。”
天色将破晓时,温斯顿在半梦半醒中听见一声狼嗥般的哭鸣,一时间头顶的天花板像是有几百个人同时奔涌跑过,他躺在床上,不如说是躺在一波起伏的浪涛上,身下有如火车颠簸震颤的熟悉感让他误以为昨夜的狼狈不过梦一场,醒来还在回家的途中。
可一睁眼,入目是积尘看不出颜色的吊顶灯,幸也不幸,听说整栋宅子的电线都被雷雨击断,白天还能正常度日,等夜幕一落,又得点上蜡烛应付。
真不知这家的主人是怎么受得了这样枯燥的生活。
他穿衣的手一滞,转而想到森管家口中“健康欠佳”的茜小姐,心里盘算着是否应该主动把礼仪做到位,既已上门就得要拜访一下。
只是听说这些欧瑞尔族裔的富贵女子向来不似西人少女一般爱在外面抛头露面,若是贸贸然跑去触犯了忌讳,还不得把他连人带包一起赶出门外。
他穿戴整齐,捞一把凉水洗过脸后,忧郁地站在窗前望向着连绵不断的阴雨和雾霭沉沉的天色。
好在行李包中的东西只有上面一层靠近拉链的书籍略有洇湿,衣裤和备用的鞋子被昂贵的小牛皮包完好地与他悲惨的遭遇隔离开来,也为接下来几日的行装提供了必要的体面。
他系好鞋带,坐在床边撑着脑袋开始怀疑自己茫然坚持的意义。
父母为他选择的道路像是那只牛皮包,昂贵且物有所值,躲在祖辈的荫蔽下足够体面衣食无忧地过活一辈子,何至于沦落到淌着泥水居无定所的地步。而他固执己见的人生就是那几本起皱打湿的书,看似被放在最重要、一眼能看到的位置,可经不住风雨不能果腹,如今看来,除了推出去挡雨简直一无是处。
这么一想,心情便与窗外的天气一样低沉忧悒。
好在现实容不得他自弃太久,肚子咕噜噜造起反,他想起昨晚那碗玉米浓汤,不由得舔了舔嘴巴。对着镜子整理好着装,才轻手轻脚打开门,一路走一路张望,准备一窥这座老宅的真面目。
温斯顿家境富庶,他幼时曾与祖父、父亲拜访过一些巨贾,甚至是贵族,自认对一家主人的地位及身价颇有一番见解。昨夜听森管家那么一说,虽觉得有些道理,可架不住这间宅邸看上去并不那么有说服力。
不仅地处偏僻,占地面积狭小,最重要的是内部陈旧的设施和一股挥之不去的阴潮霉味,只能让人联想到捉襟见肘、无力修缮维护的落魄子女。
然而一早醒来,借着透过花窗照射进屋的自然光亮看清客房内的摆设时,他开始对自己的判断产生怀疑。
等站在二楼那有着大块水晶雕铸的扶手、铺满丝绸的墙壁的走廊上时,他不禁瞠目结舌,指着一副出自四百年前帝国最负盛名的画家阿里奇科特的《nasstapoesiadelsilenzio》,看向恰巧端着盘子从楼上走下的森管家,怔怔问道,
“这是仿制品吧。”
年轻管家并未在意他的失礼,摇了摇头道,
“不。是真迹。”
温斯顿倒吸一口气。目光飞快绕着屋子巡视一周,最后落在森管家笃信的笑容上。
无用多言,两人只肖一个眼神,就都明白对方所想。
他突然不知该说些什么,结结巴巴地张了张口,两手无措地在裤子边缝上来回摩擦。
“森森先生,不知我是否能这个荣幸,拜谒一下这家的主人,茜、茜小姐是么?”
他自认装束得体大方,不仅刮了胡子,头发梳得板亮,在询问用词上也极尽讲究。
可惜森管家礼貌地拒绝了他。
“茜小姐昨夜受了风寒,女仆正在照顾她。面带病容地接见客人不是她这样身份的淑女会做的事情。
相逢即是缘分,请您把这里当作自己的家安心住下,不用多虑,也千万不要自责。”
森管家停顿一下,“这是茜小姐让我转告您的话。”
见他脸上飘过一丝失落,森话音一转,“不过您可以自由使用这里的书房,”指了指位于一楼东边的方向,“穿过会客厅即是。至于其他房间,除了三楼和地窖,也请放心出入。”
温斯顿心中涌上片刻狂喜。如果用来装饰墙壁的名画和随意摆放的古董雕塑都是真品,那不就意味着主人家的书房会有更多有价无市的孤本珍藏么?
他激动得连连道谢,颠三倒四地强调自己一定不会辜负茜小姐的信赖。
森没有表现出丝毫不耐烦,一直听他喋喋不休地说完才抬了抬手中的盘子,
“来享用早饭吧,盖德先生。您可能不会时常看到我,也不太会看到有别的人出现。”
“这栋宅子里的下人都是为茜小姐服务的,尤其在这个特殊的时期。招待不周,再一次请您见谅。”
还不等温斯顿表态,森管家直直看向他的眼睛,脸上写有不容置噱的谨慎严肃,一瞬间把两人之间的距离又拉远了些,
“盖德先生,不管你听到什么声音,都不要去尝试探寻三楼和地窖的秘密。”
“这是这个家里唯一的禁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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