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燧得知情报后,大惊失色。他早就觉得宁王不安分,因此根本就没有怀疑。他当即向朝廷上奏,向武将求援。然而,唐伯虎和孙燧都没想到的是,这份奏疏居然在半路上被人拦截了下来,而孙燧所求援的武将,因为收受了贿赂,转头就把他卖了。
宁王吓出了一身白毛汗,也至此下定了要谋反的决心:“消息已经走漏,这个混账,绝不能留了。”
他借自己的生日,召集了南昌的大小官员。亲王是本地的地头蛇,他做寿,谁敢不来。孙燧见朝廷久无消息,援兵久久不至,便知这宴无好宴。他对唐伯虎道:“伯虎,鸿门宴已摆下,愚兄不得不赴。大事唯有交托于你。我这就让舍弟为你乔装改扮,将你送出南昌。”
唐伯虎大惊:“孙兄,这……那我的家人……”
孙燧肃容道:“家国大义在上,岂可耽于私情。一旦宁王起兵成功,因此而破家的又岂止你我。”
唐伯虎心如刀绞,泪如泉涌,却只得哀叹一声从命。雕梁画栋的宁王府此刻已然是宾客云集。孙燧同镇巡三司的其他官员一道,在殿前谢酒行礼。三拜过后,宁王就着礼服,走到了前台前。他朗声道:“诸位且慢,本王有要事相告。本王日前收到了两宫老娘娘的密旨,言说万岁不幸中道崩殂,命本王即刻起兵,入京安定大局。你等知义否?”
平分秋色一轮满
为什么我一定要和他玩这种爱情游戏呢?
果然是图穷匕见。然而, 众人一听圣上驾崩,还是都不由头皮一紧,一片哗然。太宗皇帝五征漠北, 最后非但未能斩草除根, 自己还病逝于榆木川。而英宗皇帝的惨剧,就更不消说了, 差点断送了大明江山。如今去亲征的,可是刚加冠的正德皇帝,有很多大臣都认为,这是去找死。所以,宁王虽然空口无凭, 可却仍戳中了他们心中的隐忧,让他们心神动荡。
孙燧见状忙道:“宁王, 既有密旨,何不拿出来,大家一块参看。”
宁王见他张口,眼中厉色一闪而过。他既然敢说此话,岂会没有准备,当即命手下取出所谓密旨来。但让他万万没想到是,孙燧一把将密旨拿在手中, 只看了一眼,竟然当即就动手扯成两段。
宁王既惊且怒:“你干什么!”
孙燧朗声道:“这是伪造之物。宁王, 你大胆!”
他厉声一喝,四下皆寂,浮动的人心, 因此定了下来。几十双或警惕或畏惧的眼睛, 死死盯着上方。宁王被这如有实质的目光看得一窒。他已是怒极, 却强忍着不能发作,他转而看向副使许逵,问道:“许副使,你怎么说?”
此刻,庭内沉重紧张的气氛已达到顶点。众人又不由自主去盯着许逵。许逵与孙燧对视了一眼,亦硬声道:“下官只有一点赤心在此,其余无话可说。”
“好,很好。敬酒不吃吃罚酒。”宁王怒叱,突然发难,“还不快来人,杀这不知大义的官,以定民志!”
一语未尽,两厢的人马就像黑潮一样涌出,当即将孙燧、许逵拿下。其他官吏见状神色大变,亦有人问道:“王爷,你岂可擅自处决朝廷命官,王法何在?”
宁王冷哼一声,他道:“从今日起,本王便是王法。”
他将所有不依附于他的官员,全部押至惠民门处斩。而此时的唐伯虎,已随孙燧的弟弟和亲信,连夜逃出了南昌城外。孙家人道:“宁王必不会善罢甘休,我们一起上路,目标太大,倒不如化整为零,分拨赶往应天府。”
众人一口应下,唯有唐伯虎忧心忡忡,不肯言语。孙家人见状劝道:“国难当前,您就别老想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了。”
唐伯虎正色道:“血脉亲情,乃是天性,岂能轻易割舍。我不是不愿去求援,而是去应天府太慢了,只怕救不出我的妻儿。”
孙家人叹道:“我们又何尝不想就近求援,可谁知道,求得是人还是鬼啊。要不是这些人走漏消息,我们老爷也不至于……”
唐伯虎想起孙燧亦是心头一紧,他忽然灵机一动:“为何不往两广去?海内名士王守仁,不就坐镇两广吗?”
他的想法,与新任户部尚书王琼不谋而合。宁王之乱的消息传到京都后,朝野震动。人人皆惶惶不安,就连刘健这等三朝元老,都已熬得面容干枯,闻讯就淌下泪来,他道:“老夫早说了,这仗打不得!”
谢迁勉强宽慰道:“何至于此,想宁王手中能有多少人马,未必掀得起大风浪。”
刘健却没有那么乐观,他道:“单凭宁王,自然不成。可若再加上各地此起彼伏的起义军呢?咱们的户部尚书,在灾荒时还征收重税,调用民夫,百姓活不下去,不是只能铤而走险!”
杨廷和亦叹道:“宁王趁势而起,又宣扬圣上驾崩,此事的确棘手。”
王琼被次辅点名批评,头皮一紧,不过他毕竟是个聪明人,情知事到如今,辩解无益,归咎于谁,到底无用,关键是要找出解决问题的办法来。他道:“诸位莫慌,王伯安就在南边,定能擒获叛贼。”
这时焦心不已的众人才想起了被贬去啃荔枝的王守仁。刘大夏颤颤巍巍道:“是了,伯安可用。”
李东阳当机立断:“八百里加急,命成国公严守南京,召伯安速去平乱,决计不可让叛贼越过长江。”
众人面色凝重,纷纷点头称是。
梁储想了想,又问道:“皇上呢,可是在回程的路上了?”
萧敬忙道:“诸位老先生放心,圣驾已然回銮了。”
听到这话,所有人才长松了一口气,吏部左侍郎王鏊道:“回来就好,这次回来了,就再也甭出去了。”
此言一出,杨廷和先是跟着一头,忽然打了个寒颤,他看向了李东阳:“元辅,这万一……”
李东阳也同他想到了一处,他胡须颤动,忙补充道:“一定要在圣驾回銮前,控制宁王之乱!”不然这祖宗刚从北边回来,又有理由往南方去了。
行军途中,月池正在苦求朱厚照。她只觉胸中血气翻腾,她咬了咬牙道:“万岁,师父对我恩重如山,他如今生死未卜,我必须要去救他。”
朱厚照将军报翻得哗哗直响,他道:“朕说了,你去不得。”
月池掀袍跪在他的面前,她已是心急如焚,言语却仍没有乱了章程,她道:“为何去不得?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况且,师父是因我才投效宁王,误入罗网。于情于理,我都该走这一遭。宁王之乱表面上是藩镇之祸,实际是庶民之苦。您派其他人去,难保不会有贪污之迹。只有我去,我是什么样的人,您心里再清楚不过,我会好好安抚百姓,平定祸事……”
朱厚照充耳不闻,他的声音依旧平和:“地上凉,到了你该回去服药的时候了。朕自会差能臣去。”
他还是不肯松口。这次见面之后,他对她发火的次数,越来越少。有时,她明明能感知他的不快,可他仍能生生忍下去,按理说这是好事,可她心中不知为何却……当年他都能放她去查盐税,如今没道理拦住她。
她忽然福至心灵,自觉猜到了他的心思。她在鞑靼立下大功,他迫于无奈,留下了她的“儿子”和亲信,坐镇草原。这已是对君权形成威胁,要是他再放她去平定宁王之祸,不是更加功高盖主?
她道:“万岁如有心打草惊蛇,臣大可隐姓埋名,秘密前往,事前事后俱不会有人探知端倪。”
朱厚照的动作一顿,他问道:“什么叫事前事后……”
一语未尽,他已然回过神来。他的拳头不由自主握紧,可在看到她之后,又慢慢松开,只是心头的火气却不是片刻能散的。他还是忍不住冷嘲道:“你还真是自信,你就笃定你的运气一直这么好,去哪里都是立功。可朕看你,却不会一直那么好命。我不想再说第二次,要么你回去,要么我叫你拖你回去。”
月池最终还是无奈离开了。她在帐内枯坐了许久。时春捧着粥,送到她面前。她心中的忧虑不比她差分毫,可还是打起精神来安慰她,道:“你别急,你再找找理由,总能说服他的。”
月池缓缓摇头:“说服不了。原来……感情越深,反而越不会千依百顺。以前能劝服的事,如今他却死活都不肯答应,因为他的决断中除了理智,已经不可控制地掺杂了感情。”而感情,是她和他都不能左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