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和李越同龄,一个当主考,一个做考生。杨廷和叹道:“真真是后生可畏啊。”
时间拉回到昨日晚上,谢丕依旧送月池回家。他按捺半晌,方问出口:“人人都说,圣上此举,是为安抚平虏伯。可我不这么认为。”
月池微眯着眼看向他:“大哥何以如此说。”
谢丕道:“平虏伯日益骄狂,嫉贤妒能,这不该是圣上所乐见的。你出手敲打,一方面是杀杀江彬的威风,另一方面文武不和,正有利于制衡。皇爷不会因此罚你,必有其他的缘由。”
月池打了个哈切:“谁知道呢。我又不是他肚子里的蛔虫,爱怎么样怎么样吧。”
谢丕心知他是不愿多说。他对章四使了个眼色。章四赶忙去敲门,谁知,他的手还没碰到门上,院门就哗啦一声大打开。院内屋内灯火被齐齐点亮,亮如白昼。锦衣卫横刀而立,站了满满一地。
谷大用一脸菜色迎上来:“李侍郎,您可回来了。皇爷在这儿等了您一下午加一晚上了!”
谢丕:“!!!”
月池翻了个白眼,她对谢丕道:“你回吧,我自个儿进去就好。”
谢丕的额角已沁出了汗珠:“这是大不敬,我还是同你一块去见驾吧。”
朱厚照端坐正堂,见两人一前一后走来,俱是楚楚不凡,文质彬彬。皇爷的拳头慢慢捏紧了。
谢丕叩首道:“臣叩见陛下。”
朱厚照言简意赅:“免礼,退下吧。”
谢丕:“……”
他整了整衣衫,担忧地望着月池一眼。他刚走到门口,就听皇上在里间喝道:“你就是和他出去鬼混到现在?!”
接着就听李越的声音响起:“不止他,还有很多人。我们一起喝酒来着。怎么着,您想法子把我的女人弄走了,我还不能找找男人?”
谢丕的腿一软,他一抬头和同样面色如土的谷大用对了个正着。两人咽了口唾沫,心照不宣地移开视线,快步离开。
尽人求守不应人
朕动不了你,还动不得你的心头肉吗?
提及贞筠和时春之事, 饶是朱厚照也有些心虚。不过他这种人,回过神来马上就倒打一耙:“这是公务,你李越成日说以公事为重, 要大公无私, 感情你是站着说话不腰疼,让别人牺牲就可以, 你自家就不行。”
牺牲……月池定定地看着他:“我们家的人,牺牲的还不够多吗?时春身上,有刀伤五处,箭伤七处,在鞑靼时几次九死一生。请示万岁, 这难道还不够吗?”她不大担心贞筠,宫中有夏皇后和沈女官看护, 贞筠又颇为机敏,想来不会出大事,最使人发愁的就是时春,时春是北方人,不善水战,却要去剿灭倭寇,必定是死中求生。
她出了鬼混了一天, 回来就为了外派一事,横眉竖目, 夹枪带棒。朱厚照语声微冷:“为国效命是应有之义,她享了朝廷的诰命和尊荣,在国家有难, 百姓遭殃时, 就该挺身而出。你既然舍不得, 朕召她回来也可以,只不过就得抹成白身,再做一个上不得台面的妾室。如何?”
月池都要被气笑了。好一个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啊。宣府时冒死守城,鞑靼时千里奔袭,立下的这些汗马功劳只换来一个诰命,而就是这个小小的诰命,到头来也抵不过人家轻飘飘的一句话。
她忍了又忍,仍觉心如火烧,到底还是刺了他一句:“为国效力,当然应该尽责。可如果只是为了成全某些人的私欲,臣以为不可。”
她竟是动了真怒。朱厚照的神色亦渐渐沉下来:“你是要为这点小事顶撞朕吗?”
这点小事……那样的刀剑无眼,浴血厮杀,在眼前这个人口中,原来就是一点微不足道的小事。月池的双拳紧握,她有时真想像小时候一样再打他一顿,可一切都不同了……并且,连贞筠都知道,为了保全她们的婚事,不能因此和朱厚照闹得太僵,更何况是她。
她深吸一口气,掀袍跪下:“臣不敢,只是请圣上怜悯时春往日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遣她入王御史麾下。”
王御史即指王守仁,在平定宁王之乱后,他又被重新擢升为左都御史,总督两广兼巡抚,主要就是负责处理两广的叛贼和倭寇。既然事情已经无法转圜,她就只能为时春争取最好的待遇。
她认怂认得太快了,刚刚怒发冲冠,转头低眉顺眼,连朱厚照都吃了一惊。而他回过神后,心中非但没有半分得偿所愿的喜悦,反而更加恼怒。他走到月池身前,俯身道:“当年你在东宫时,要是能这么识趣,也不至于吃那么多苦头。她在你心里就这么重要,重要到连尊严骨气都能不要?”
月池垂眸不语,朱厚照喝道:“抬头,说话!”
月池霍然抬头:“陛下希望臣说什么呢?”
朱厚照一时语塞,他的眼中浮现一层薄怒:“好,朕倒要看看她的命有多重,你还记得那一百个头吗?”
月池一窒,她不敢置信地看向他。朱厚照一愣,心中亦有悔意,理智告诉他,应该见好就收了,再闹下去,事态只会一发不可收拾。可他始终咽不下这口气。他毕竟不是话本中人。
他问道:“要是她真在战场上,伤了或是死了,你待如何?”
月池如遭重击,他的独占欲竟是比她想象的还要可怕。她扯了扯嘴角,毫不回避地与他对视:“我待如何,我能如何?当然是生不同衾死同椁。她们二人待我恩重如山,我只能以命相报。”
朱厚照怫然变色,他眼中闪过一丝水光:“好,好得紧,你又在威胁朕……”
月池深吸一口气:“是您一次一次要逼死我。皇上,我在宣府时舍生忘死,在鞑靼时殚精竭虑,不是为了回京做谁的禁脔。”
朱厚照脱口而出:“可朕九年来的倾心以待,也不是为了在这里与人共事一夫的!”
他的脸涨得通红,缓了缓又道:“你总觉得朕是在羞辱你,可你何尝不是在羞辱朕?”
月池一愣,她忍不住笑出声:“您为什么对人对己永远都是两重标准。您有三宫六院,佳丽三千,臣可曾说过一个不字。”
朱厚照冷笑道:“你当然不会说。你心里没朕,朕去找旁人,你非但不会吃醋,只怕还要额手称庆呢。”
月池眉梢眼角也带上嘲意:“您心里是有我,可您心里有我的法子,就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您这样叫我,如何心服口服。我们就这样维持现状,难道不好吗,您为何总要咄咄逼人呢?”
朱厚照怒急反笑:“朕咄咄逼人?你在家左拥右抱,在外交游甚广,有需要的时候就来敷衍一下朕,这就是你所谓极好的现状。李越,朕已经是一忍再忍!”
月池突然觉得无比疲累,他就像一个黑洞,永远欲壑难填。她抬眼看向他:“那您想怎么样呢,让我休妻,做一个孤家寡人,等您放火放得无聊时,再来想起来点一点我这盏小灯?”
朱厚照长吐一口气:“朕没你那样的好兴致。至少这几年是没有了。”
月池有些不解,朱厚照直勾勾地看向她:“不信?你要看彤史吗?”
月池一震,仿佛耳畔响起一声霹雳,将她残存的几丝酒意彻底撵走。她愣愣地看着他:“你说什么?”
朱厚照嘲弄道:“我说,就在你享尽齐人之福,和女人、男人厮混的时候,我身边一个女人都没有。”
他在的时候,他天天望着他,他走之后,他天天想着他,后来又病了那么几场,连葛林都劝他清心寡欲,又哪有那种心思。不过,人家就不一样了,鞑靼流亡那么辛苦,都不忘生个儿子,家里的女人不在了,他就去找男的玩儿。谁见了不道一声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