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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6节(2 / 2)

她抿了一口药茶。直接开启了下一个话题:“奥斯曼是软刀子割肉,佛郎机却是硬刀子伤人,如何应对,也合该议一议。”

这又是另一个大难题。打是肯定不能再这样无休止地打下去。可要是退步和佛郎机人做生意,那又如何对得住无辜死去的同胞,这是奇耻大辱。

大太监李荣迟疑片刻道:“要不,勒令佛郎机人交出罪人,视他们交出的犯人人数,来决定贸易的种类?”

这谁听了不叫一句绝,不愧是在宫里搞了几十年阴谋诡计的大行家。一块铁板是很难打穿,可要是分而化之,不就容易多了。

可武将坚决反对,镇远侯顾仕隆道:“这仍是和他们交易,有违我们的禁令。”

“儿郎们打了胜仗,我们反而要让步,岂非是让他们白死了!”“这种口子不能开,必须要让这些洋人,付出惨痛的代价。”能坐在这里的武将,一半是经过武举考验的勋贵,一半则是从底层靠军功爬上来的将官,身上仍有血性在。

李荣道:“这是计谋,又不是真的要和他们长期贸易!硬碰硬的消耗不可取!”

宦官和武将又开始争论不休。内阁首辅杨廷和敲了敲桌子:“好了,各退一步如何。”

王鳌道:“怎么说?”

杨廷和道:“敌已明,友未定,引友杀敌,不自出力。”

月池道:“请教元辅,谁为友。”

杨廷和道:“未曾犯我领土者,皆可为友。”这是要借刀杀人。佛郎机人想争取到大明的货源,那么其他国家呢?

这就是帝国的精英,当他们把自己的聪明才智用于维稳时,要打破他们的架构,比登天还难。可只要走出那个死循环,让他们的目光投向外面,他们一样能让敌人为之胆寒。

杨廷和看向月池:“你对西洋之国,最为熟悉。在你看来,谁最宜成为我们的朋友呢?”

月池默了默道:“佛朗机人侵略了北非的休达及其临近的数个港口。休达交通便捷、又接近金矿和盐矿,是支撑佛朗机扩张的核心基地。摩洛哥人饱受苦楚,一直在艰难作战,抵抗侵掠者。”

金矿、盐矿!五军都督府的人声音在发颤:“那我们身为天朝,很该主持公道啊。”

月池的声音很轻,似是在开启一个梦:“可我们该怎么做呢?”

这下,没人再起无谓的争端。大家开始群策群力,最后得出的结论是,直接派兵是肯定不行的,一来人生地不熟,去了也未必帮得上忙,二来万一人家把他们当作和佛郎机是一丘之貉,那就问题大了。所以,第一步,先派遣使者,向当地君主表达他们的善意。第二步,开展浅层交易,售卖各类药品、布匹和小型火器,展示他们的实力。第三步,进行深度合作,火炮、战舰都可以卖。大明得到自己想要的金矿,摩洛哥人得到打退侵略者的武器,而佛朗机人得到抱头鼠窜的下场。这不是皆大欢喜吗?

不过,刘瑾又指出,不能把鸡蛋放进一个篮子里,还要西欧内部找到能牵制佛郎机人的合作方,如此才可确保万无一失。听说那里有无数弹丸小国,本来也不是铁板一块吧。

这下两条牵制西方的道路,都已初见雏形。众人已说得口干舌燥,心中却涌现自豪。看看,这么难对付的事,他们还不是也一样想出了办法!

月池道:“有道是:‘千人同心,则得千人之力;万人异心,则无一人之用。’当下看来,同心也没有这么难,不是吗?”

文官、武将和宦官,都是一噎。有人想要辩解,有人要想要申诉,想要通过言辞为自家争取更多的好处。月池却没有听下去的兴趣,时至今日,她既不需要退让,也不需要委婉。她只需要直白地告诉在帝国的中枢,她觉得这么做就行。

她正了正身子:“首先,我们要明确一点。三堂共治是一贯的传统,不会因谁折腾得厉害就被打破。”所以,别想着独吞、别想着独占,这是不可能的。

众人心中咯噔一下,这是早已有预料的结果,他们虽然有点遗憾,但也不意外。

“其次,如今还远不到躺在功劳簿上数钱的时候。贪得无厌,只会给强敌留下可趁之机,最后落得个鸡飞蛋打。各退一步,反而能共享荣华。”

这是劝告,接下来,就是警告了。

“最后,对内对外的路线,都已初定。可路线要成真,离不开大家同心同德,通力协作。切记,顺天顺民者,天助人助,逆天逆民者,天违人违。大家已经辛苦了大半年,别闹得前功尽弃。”简而言之,谁再挑事,她完全不介意送谁一程。

她露出微笑:“好了,大家可以再商量该怎么分工了。”

这次会议,定下了后续发展的基调,那就是以和为贵,共克时艰。在大朝会和奏本上吵得天翻地覆的景象,几乎是在一夜之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试上高峰窥皓月

可我总想叫你,更欢喜一些。

宦官老神常在, 刘瑾非常清楚,他们不可能独占官营产业的管辖权,但只要他们直属于天子, 行使内臣的监察之权, 就能永远占大头。这是由宦官在大明政治体制中的特殊地位决定的。而李越是知道轻重的人,她不会损害天家的利益。所以, 刘瑾一方面死死把住水转丝纺场的管辖权,另一方面加倍投入兵仗局的研发生产,老刘完全不介意给火器匠人一个宫殿侍衔的名号。他甚至力劝朱厚照在天津建立火器场,反正老式火器淘汰了就用不上了,干嘛不再修一修, 完全可以卖到非洲去换金矿啊。

武将则是有些忐忑,有人担心李越会不会有所倾斜, 对此更多人则报以嗤笑:“他要是有所倾斜,你估计连坐在这里的机会都没有。”从武举改革,到东官厅建设;从边军改革、京营改革,到《功臣袭底簿》的出台;从北伐大捷、抗倭大胜中的平民将官大规模升迁,到底层士卒待遇的改善,哪次没有他的身影。平民武将能有出头之日,虽说主要是天恩浩荡, 但也离不开李越的襄助。最后大家统一意见:“要是连他的人品都信不过,就没人可信了。”“他只会对付两种人, 要么是搅屎棍,要么大硕鼠。咱们不去找死不就好了。”武将打算,靠自己勤劳的双手赚钱。他们计划先从船政做起, 因为打倭寇的缘故, 军队掌握了最先进的造船技术。现在这么多商人都想出海, 而饱受敌人侵扰的友邦肯定也需要自己的船。这样庞大的市场,可不能放过。沿海的卫所频繁与船工、商人接洽,许以军职厚利,谋划建立大船场。

而文官仍陷入名教之争,难以自拔。这几年,湛若水、穆孔晖等人在北方多次讲学,心学日益发展壮大,可却始终无法登上大经筵的舞台,更无法纳入科举考试。这表面看起来是占据正统地位的理学,坚决反对的结果,实际却是因为心学没有顺应君权,所以始终无法得到天子真正的扶持。可现在,内忧还没解决,外患却逼到眼前来。又一次到华的奥斯曼阿訇团更是起到了强效催化剂的作用。很多人都开始害怕,不能再这样内斗下去,再闹下去,就只能眼睁睁看着武将和宦官吃肉,他们喝汤,更糟的是说不定还还要和谟罕蓦德斗起来!

可沉积多年的隔阂和矛盾,又岂是一朝一夕能化解的。只是为了擢升上林苑官僚的品级,两派之间就吵得不可开交。而拥护心学的官员学者,为了获取民间的支持,更是提出要将技艺超群的匠人、农人纳入官衙吏员队伍,这更是在朝堂上引起了轩然大波。那可是贱籍,怎么可以为吏呢?

内阁首辅杨廷和见状满心无奈:“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经世致用有什么不好呢?”他成长之时,其父杨春并未入仕。寒微的出身让杨廷和目睹了底层生民之艰与政治之弊,他自小就以匡扶世道为己任,穷究经世致用之学。也正是因此,他和他的长子杨慎都十分憎恶束书不观、内向求道的空疏学风。【1】而心学的实用性、草根性,正符合了这两父子的观念。他们一面讲学,劝说理学派退一步,另一面去信给王守仁,希望心学能实现自我革新。

可正如朱厚照所说,王守仁是真名士真学者,他如果真能做到,也就不是他自己了。朱厚照早就在暗中指引心学门徒,希望他们能在与理学的论辩中找到关窍所在,蜕变化蝶。可两年多时间过去了,这群人却始终没有取得质的飞跃。终究是废物,挑不起大梁。朱厚照忧愁之余,也悲哀地意识到,这事的解决终归是要落到月池身上。

此时的月池,却是真的病了。她的底子早就坏了,就像一棵被蛀空的树,经不起一点儿风吹雨打。可她生在山巅之上,又岂能不经风雨。经年累月的劳累和心病,让她又犯了旧疾。

镇国府中,她拥着被子,睡得昏昏沉沉。此时又是一年春天了,擦得雪亮的铜火盆中,炉火烧得正旺,如同小姑娘羞红的脸。炉火旁的橘子,散发着淡淡的香味和苦味。朱厚照来到内室,她已经睡得脸颊绯红。大福卧在脚凳上,闻声抬起头,一双略显浑浊的眼睛正盯着他。屋外的春雪仍是搓绵扯絮一般,屋内只有她均匀的呼吸声和炉火的燃烧声,一切都是那么的静谧安详。

他轻车熟路地坐到床畔,替她拉了拉被子。她的眼睛倏地睁开,透出万千凌厉光彩,看清是他时,又才放松下来。

朱厚照有些心疼,他抚触着她的鬓发,他道:“在这里,没人敢闯进来。”

月池蜷成一团:“我知道,只是积习难改而已。”

积习难改,只四个字,又有谁知道这背后说不尽的心酸和煎熬。

朱厚照默了默:“我每次去瞧你时,你、你也是这样吗?”看起来神色如常,心里却警惕到极点。这样无形的压力时时刻刻笼罩着你,叫你永远都如履薄冰,战战兢兢。

月池装听不懂,她眼中盛满茫然:“什么?”

一人一狗同时看着他。朱厚照暗叹一声,他没有追问,而是解下外袍,睡到她身侧。他的体温高,就像一个火炉一样。

月池依偎在他的怀里,听他絮絮叨叨地说着闲话。天上的星辰,海中的白帆,街巷中的烟火,丛林中的猛兽……每个故事都是他精心搜罗来的,每个情节他都说得妙趣横生。她一直静静听着,时不时应和几句。可朱厚照就是知道,她并不在意,好像任何事都无法真正引起她的兴趣。她是一个世外人,虽然人在世中,心却永远留在那个不知名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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