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凝湮并未发怒,淡淡道:
「那你要用什麽?」
召容不答话,目光落在姜凝湮腰间的长剑。
姜凝湮见状,便将长剑ch0u出,倒转剑柄递给召容。
召容伸手接过,只觉得手里蓦地一沉,适才见姜凝湮将剑ch0u出毫不费劲,但将其拿在手中才赫然惊觉长剑分量不轻,召容使出吃n的力气才能勉强将其举起,一张俊脸涨得通红。
原来姜凝湮所使的长剑大有来头,此剑名曰残电,乃是当年护国长公主所用,通t以纯度极高的熟铁所铸,削铁如泥,吹毛即断,但重量沉猛,一般成年男子要将其挥动都十分困难,更何况是眼前这个不过十岁的少年呢?
姜凝湮拿过长剑,随手挽了个剑花後还鞘,神se淡然,道:
「若不打好根基,连剑都挥不动。」
顿了顿,又道:
「你为何要习武?」
召容低着头道:
「我想变强。」
姜凝湮点头。
「没有基础,练再强的武功也是徒劳,明白麽?」
召容讷讷的应了声,垂首道:
「是,师父。徒儿知错了。」
从适才的事情他清楚地认知到二人之间的差距,他不过是个纨k子弟,而眼前的冷厉nv子却是凭藉自身的实力一层层升到如今的大将军之位。
姜凝湮注意到少年对她的称呼改了,这代表召容真心的佩服并认她为师,nv子古井无波的眼眸深处闪过一丝笑意,她柳眉微挑,道:
「你不需要道歉。我只要你记住,这世间,不是任何事都能以一句对不起轻轻带过。」
召容静静的点了点头,拾起了地上的木剑。
姜凝湮走到少年身侧,长剑出鞘,金灿灿的yan光泼洒上鋥亮的剑面,折s出绚烂夺目的光辉。
清冷悦耳的嗓音在召容耳畔响起:
「跟着我做。」
残电剑扬起,指向前方,随着nv子跨出一步,骤然刺出,割裂空气,气势万钧。
召容刺出手中木剑,剑尖却有些歪斜。
姜凝湮见状,道:
「刺出去,来,我教你。」
她欠身握住少年的手,因长期习武而生出薄茧的葱指带着微凉的温度,一gu淡淡的的冷香钻入少年鼻尖,召容俊脸微红,连忙将注意力放在手上的动作。
练了一上午,召容玉白的脸累得通红,额际满是汗水,姜凝湮便让他休息一会儿,顺便用午膳。
一名身着藏青se劲装的nv子领着两个捧着食盒的丫鬟从廊下走来,让婢nv将食盒放置於树荫下的石桌上,温软的语调听着十分舒服:
「将军,公子,用午膳了。」
姜凝湮抬眸看着她,浅灰se眼瞳滑过一丝淡淡的笑意,道:
「依甜,送饭让丫鬟来就好,你怕不是来送饭的吧?」
依甜神se一冏,红着脸道:
「将军就别笑话属下了,属下就只是想来看看将军收的新徒弟嘛!」
召容故意戏谑地道:
「看见了?」
依甜一张俏脸羞得通红,连忙转身跑开。
姜凝湮看着自家徒儿这般,心中也是有些无奈,指着那两名婢nv道:
「蓝衣的叫青空,白裙的唤作苍云,另外还有碧箫和玄琴两个大丫鬟,刚才那位是副将依甜。」
说罢,又对青空道:
「去和玄琴说,以後由她伺候召容。」
蓝裙婢nv躬身道:
「是。」
「都退下罢!」
「奴婢告退。」
用完了饭,姜凝湮起身道:
「我带你认识下侯府的环境。」
走在府中小径,召容新奇的东张西望,镇国侯府中有一处桂花林,由於还未到开花时节,因此只有翠绿茂盛的叶子,不过一到了秋季,那浓烈的甜香总会使人心神俱醉。
二人走着,召容看着一旁灌木上开着的yan红日及花,忽然转头道:
「师父,那你呢?」
姜凝湮伫足,有些听不明白少年毫无来由的问话。
召容不好意思的搔了搔头,道:
「适才师父不是问我为何要习武麽?我也想知道师父的理由。」
姜凝湮抬首,浅灰se眼瞳中的眸光深长而悠远。
「沙场才是我的归宿。」
这一句看似毫不相g的话语却表尽了nv子保家卫国的碧血丹心。
召容了然的点头,走了数步,却又想起了什麽,抬头问道:
「可是师父,我听爹爹说,你的家人全si光了,你难道不会怕吗?」
召容年纪尚小,说话口无遮拦,也不懂得措辞,话冲出了口这才惊觉自己说的有多难听。
姜凝湮有些怔忡,随即朱唇微g,露出一抹极淡的笑意,不过那笑却甚是凄苦无力。
父母战si她没哭,人人都说她冷血;兄妹牺牲她未泣,人人皆骂她无情。
可却无人知晓,她心中的痛最是磨人。
「不会。」
这两个苦涩的字缠压在舌根许久才被姜凝湮吐出,见师父因自己的一句话而如此伤心,召容内疚的垂着头不敢说话,可内心的好奇不断作祟,良久,他才鼓起勇气,抬头小心翼翼的问道:
「师父,若你能再重来一次,你还会上战场吗?」
「会。」
没有任何犹豫,姜凝湮便给出了答案。
那是她的职责,也是她一生的使命。
返回凝幽斋,姜凝湮本yu午憩,但卧在罗汉榻上却是心烦意乱,辗转反侧,她乾脆起身,来到面朝芰荷湖的栏杆前,此处摆着一架红木漆瑟,nv子纤白的葱指轻拨绢弦,乐音自指间流淌而出,宛若清澈的淙淙流水,时而平静和缓,时而撞击在浑圆的鹅卵石上,激荡出雪白优美的水花。
随着乐音流转耳畔,原本乱成一团麻的心绪终於理顺,姜凝湮轻轻吐出口气,素手扫弦,余音绕梁。
姜凝湮自跪坐起身,凴栏凝望湖面彼端,挺拔消瘦的身姿却与人一种萧瑟之感。
此时尚是春杪,荷花还未绽放,湖面上翠盖层层叠叠,随风摇曳,生机b0b0,姜凝湮灰眸轻阖,在回忆之流中捉住了某个点,紧接着,她的意识便朝过往直直坠落而去…
六年前。
天空灰暗,潇潇雨声连绵不绝,细细的雨丝替世间万物笼上一幅朦胧轻纱。
简单的青石墓碑前,一道高挑纤细的身影孤零零的站着,冰冷的雨水打sh了少nv未簪钗环、披散於後背的墨发和没有一丝装饰的白se长袍,她那对清澈透亮的灰瞳被浓的化不开的深沉悲伤充斥着,少nv紧紧攥着粉拳,指甲深深嵌入掌心。
她已经站在这数个时辰,雨也下了半天了,她却依然如不知疲惫般的站着,又过了不知多久,少nv螓首轻抬,说出口的话却b她眼底的悲伤还要令人心疼:
「到底…是nv儿不孝,nv儿哭不出。」
身後响起跫音,少nv缓缓回过身,在看清来人後轻轻叹息,道:
「大哥,月儿。」
姜梓璋快步上前,手中的油纸伞替姜凝湮遮去sh冷的雨水,见她浑身sh透,雨水顺着略微苍白的俏脸滑落,重重的叹了口气,锋利俊秀的剑眉拧起,道:
「凝湮,怎麽在这儿淋雨?若是染了风寒就不好了。」
姜凝湮垂首摇了摇头,不语。
姜梓璋对自家妹妹的x格十分了解,也不出声催促,耐心的候着。
好一会儿,姜凝湮抬首,平淡的语调中蕴含着深深的自责:
「大哥,月儿,爹娘战si我没哭,我是不是…很不孝?」
葬礼上的一幕幕浮现在少nv脑海,那些不认识的人们指着她,小声的鄙夷、蔑视,说她是个没血没泪的不孝nv,父母si了居然没哭…多无情啊!
姜梓璋心疼的搂住妹妹,姜凝湮是他们兄妹三人中最重感情的,但相反的,姜凝湮却是最不懂得表达情绪的人,连一抹浅笑都需要对着铜镜练习好久,父母的告别式上姜凝湮之所以没哭,是因为他们从小就被教导不能哭,因此姜凝湮不会哭,也不懂得怎麽哭。
姜隐月见姐姐垂在身侧的手紧紧握成拳,便拉过姜凝湮的手,轻轻的将扣入手心里的玉指一根根拉开,露出鲜血淋漓的手掌,柔声道:
「姐姐,不要管他们,我和大哥都知道你很难过。」
姜凝湮侧首望进少nv那双不属於姜家人的浅棕se杏眼,轻声道:
「月儿,谢谢。」
姜隐月本姓隐,是姜凝湮的父亲姜孟崑已故同袍的遗孤,被姜孟崑收为义nv,名字冠上姜姓,跟着姜氏兄妹习武。
姜梓璋松开妹妹,大掌扶住姜凝湮双肩,定定望着少nv道:
「凝湮,我和月儿才是你的家人。」
姜凝湮沉默的颔首,心底涌出厚重温暖的幸福感,吐出口气,站直了身。
她的心被狠狠撕裂,而他们却将它细心的缝补好。
她,还有家人。
时光飞逝,三年後。
边关的战场之上狼烟四起,身披铠甲的将士握紧手中的长矛向前冲去,哪怕知道往前便是投向si神的怀抱,他们仍然义无反顾。
沙场上血r0u横飞,士兵手里的武器每落下一次,便有一条生命被无声无息的收割,处处可见断肢残臂,h褐的沙土被殷红的鲜血浸润,呈现混浊的深棕se,世间的修罗场也不过如此。
这场便是近十年来洛氏与妘氏王朝爆发的最大规模战役之一—杨雪谷之役。
笔直颀长的鸦青se倩影穿过硝烟未散的峡谷,这里是边境小城汶郡外的一处地势险峻的深谷,叫作杨雪谷,亦是此战伤亡最为惨烈之地,派出的铁骑三千中了敌人埋伏,全军覆没,无一生还。
包括领头的游击将军及偏将,姜梓璋和姜隐月。
姜凝湮放眼望去,剧烈的战斗痕迹随处可见,许多壮烈牺牲的将士倒卧在地,周身满是创口,惨不忍睹。
少nv锐利的灰眸扫过谷地,忽然,目光停留在不远处靠着石壁坐卧的男子身上。
她颤抖的x1了口气,长腿一迈,走了过去。
是她的哥哥,姜梓璋,而妹妹姜隐月就倒在离姜梓璋数步之遥的地上。
姜梓璋的长枪断折,被抛在一旁地下,敌人的大刀无情的t0ng穿男子小腹,但他却用尽最後的力气狠狠拧断对方的颈骨,腥稠黏腻的深红yet流了满地,虎目瞠圆,si不瞑目。
姜隐月则是以身扑在敌军兵器上,乘对方愣神之际,长剑直直洞穿那人咽喉,前心却被长枪贯穿,气绝身亡,少nv面上没有一丝胆怯,一向娇美的俏脸还保留生前誓si与敌军同归於尽的狰狞神情。
姜凝湮只觉得眼前阵阵发黑,她吃力的扶住石壁,脑中一阵晕眩。
她仅有的亲人已经战si了。
这个现实沉重而残忍的扎入姜凝湮的心中,狠狠地剜出血r0u模糊、痛不yu生的伤口。失去亲人的创口血淋淋的暴露在她面前,不容她逃避,每呼x1一次,伤口便是钻心的疼。
她将脸蛋埋入掌心,急促的x1气、吐气,才好不容易将心绪定下,那迟来的悲伤却瞬息间占满她的心房,彷佛粗重的锁链将她紧紧束缚,勒得她喘不过气来。
姜凝湮俏脸青白,凌厉冰冷的五官覆上一层易碎的逞强,她站直了身子,轻轻闭上了双目,敛去满溢出美眸的悲痛,再次睁眼,已恢复了平时孤冷淡漠的样子,但只有她自己知道,这次的失去,对她而言是多麽严重的打击。
「姜家,只剩我一个了,」
她低声道,像是在给自己打气。
「我不能倒。」
她缓缓走到姜梓璋身前,素手轻柔的覆上哥哥的双眼,接着退了数步,掀袍而跪,清脆的嗓音蒙上几分暗哑:
「大哥,我们回家。」
随後来到姜隐月面前,替少nv阖上眼眸,退了几步,双膝点地,轻声道:
「月儿,我们回家。」
她的心被狠狠撕裂,但这次,却没人能再替她缝补。
她,没有家人了。
大殿之上,身着朝服、有着一部花白胡子的男人正侃侃而谈:
「…皇上,为保边疆长久太平,依微臣所见,与那妘氏王朝签订条约,定期缴纳银两和布帛,让两朝休养生息。」
兵部尚书宗馨此话一出,引得文武百官神se各异,议论纷纷,连洛傲岩都皱起了眉头。
这时,自朝臣中走出一名高挑少nv,向皇帝一抱拳,洛傲岩轻轻颔首。
得到皇帝的首肯,姜凝湮旋身,眸光凛冽地睨着宗馨,道:
「既然尚书大人如此提议,那麽,就请大人作为使者与妘氏王朝谈判罢!」
一番话噎得宗馨老脸涨红,半天说不出话来。
那妘氏皇帝妘惊霄的手段极其狠辣,曾经多次当众斩杀洛氏来使,姜凝湮话中意思甚是明显,要他人去做这般屈辱的事情,且是冒着极大风险,换谁都不愿意,反正是你提出的,那就自己去罢!
少nv神情孤冷淡漠,细长浓密的眼睫低垂,在美眸上投下一片扇形y影,掩去秋水中的怒意:
「我的哥哥和妹妹都si於这场战役。他们,还有那些牺牲的将士拚si一战为的到底是什麽?」
姜凝湮抬首踏上一步,宗馨不由自主地後退,少nv眸底铺满寒霜,凌厉的五官绝丽冰冷,气势凛然。
「为的是边境安定;为的是扞卫国土;为的是替洛氏王朝争一口气!尚书大人这般作为,岂不是将那口气又吞忍了回去?」
朝堂上一片阒寂,落针可闻,众人面面相觑,看向宗馨的眼神掺入鄙夷和怨怼。
毕竟当着一个家人尽数为国捐躯的少nv面前抹煞她亲人的所有功劳,这是多麽令人心寒的作为。
姜凝湮复又跨出一步,宗馨连忙向後退去,慌乱间双足绊到了一起,滑稽的跌倒在地,十分可笑。
「这片凤鸣大陆上可不只有洛氏和妘氏王朝,若连洛氏王朝都向那妘氏服了软,圣上威严何在?隶属於我朝的十八部小国会如何看待吾皇?他们还会心悦诚服麽?」
少nv辞锋犀利,不点而朱的唇瓣翕动,毫不留情地驳斥宗馨的提议,狼狈起身的男人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嘴唇动了动,却怎麽都讲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你,你这…」
姜凝湮却不加理会,朝上一抱拳,道:
「末将一时气愤,多有僭越,还请皇上恕罪。」
洛傲岩摇头,用低沉而温和的嗓音道:
「不,姜守御说得极是。」
目光在姜凝湮身上转了几转,又落到了宗馨身上,叹息着摇头,连个小姑娘都看得这般透彻,宗馨怎麽就看不清呢?
旋即扬声道:
「要是谁再提一句服软,便直接血溅午门!」
与生俱来的帝王威压横扫大殿,文武百官跪地,齐声道:
「遵旨!」
东风轻拂,姜凝湮的意识自回忆中恍然ch0u离,她抬手凑近乌云,将绿檀梅枝簪摘下,墨发如流水般散下。
发簪自中间岔出两gu,一gu较细,雕作曲折树枝状,末端生有含ba0待放的蓓蕾和细致的绿叶,另一gu刻出怒放的大朵寒梅,工艺jg细,连花蕊和花瓣上的纹路都清晰可见,nv子baeng的葱指描绘着上头古朴典雅的雕刻,低声道:
「大哥,凝湮今年长你一岁。」
这枝绿檀发簪是姜梓璋特意寻了京城里手艺最jg湛的师傅订制,早早替妹妹备下的十八岁生辰礼,却在她生日的前一天战si沙场,再也没能帮她亲手簪上。
姜凝湮又从瑟座旁0出一枚埙,乐器拿在手里沉甸甸的,呈平底卵形,以白瓷制成,质感细腻,正面钻有五孔,绘有浅紫重瓣莲花和青绿荷叶,她将乐器凑到唇边,一道浑厚沧桑的乐音传出,一曲楚歌道尽英雄悲壮狂傲之情,没有华丽繁复的装饰音,亦无g心斗角的阿房g0ng,只有奔流不息的滔滔乌江。
一歌奏罢,nv子轻轻将埙托於掌心,轻声低喃:
「月儿,今年你b姐姐小五秋。」
这枚紫莲白瓷埙是姜隐月生前最喜ai的乐器,昔日在练武之余,兄妹三人常聚在一起,兄吹龠,她拨瑟,妹奏埙,这首楚歌便是三人最常演奏的乐曲,彼时可谓是箫韶九成,凤凰来仪,可如今,荷叶正绿,春意最盛,当日乐师三位,却只余下一人,实是引人不胜嘘叹。
身後跫音回荡,nv子旋身望去,却是侍nv碧箫。
身着青碧se长袍的少nv上前递去一封锦函,道:
「将军,g0ng中送来的请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