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转向她,视线依然低垂,林文羽很慢地伸手,把他手中的雕刻刀ch0u走。
「你如果什麽也不说,我要怎麽知道我可以怎麽帮你?」
h曜曦望着她,语气依然拒人於千里之外,「我不需要你帮忙。」
他看一眼时钟,走去打开房门,冷冰冰道:「今天时间到了,老师。」
林文羽的耐心消耗殆尽,「那作业本我就先不拿回去了,你哪天心情好,再大发慈悲帮我写几题。」
h曜曦被话刺得皱眉,「你」
林文羽已经抓着包包扬长而去。
她实在太气,直到上了公车,才发现她把雕刻刀也带走了。
林文羽把小刀翻来覆去地审视,木柄处已微微磨损,看得出来他反覆使用了很长时间。
手机传来新讯息的提示音,点开前林文羽已经做好心理准备,她彻底和h曜曦撕破脸了,即使收到辞退的讯息也不意外。
但不知道是h曜曦根本没告诉他妈,还是他妈默认这种教学方式,讯息并不是来自h母,而是她妈妈。
林文羽戴上耳机点开语音讯息,妈妈苍老的声音徐徐响起,「你帮我看看这些都是什麽信?」
拍来的照片里都是广告信信封,林文羽用语音回应道:「没什麽,只是广告信件而已。」
送出後,她继续听下一则:「上次做健康检查的报告出来了,一堆字密密麻麻的,你帮我看看是写什麽。」
林文羽定睛一看,有项指标发炎指数过高,报告上洋洋洒洒写着建议去免疫风sh科看看。她心头一沉,再次按下录音键,竭力用开朗的声音说:「你先不用太紧张,可能只是小毛病而已。我帮你挂号,去医院看看吧。」
最後一则语音讯息仅仅是闲话家常,声音温柔:「你最近还好吗?家教很累吧,要好好照顾自己。」
自从上大学後她搬来台北後,林文羽都还没有回南部老家过。此时蓦然听见妈妈的关心,本来都不觉得那些疲惫和委屈有什麽,在这一刻,林文羽却忽然感到鼻头一酸。
她按下录音键:「我觉得我是好糟糕的家教,我的学生讨厌我。」
最後几个字被哽咽的语调淹没,林文羽用力深呼x1,还是把讯息删掉了,改成欢乐的口吻,「没问题,妈你也要好好保重,我尽量早点忙完回去看你。」
语音送出後,她正要关上手机,讯息介面却g起她莫名的思绪。
林文羽停在介面中,画面上一则则全部都是语音讯息,因为她妈妈天生读不懂字,日常g0u通都只能用口语,其他需要或书写的时刻,都要林文羽帮忙。
她在长大的过程中没有再遇到第二个人有这样的情况,也是因为她妈妈,她才知道世界上有叫做障碍的诊断,患者智力与一般人无异,却难以、难以书写。
因为不是外显在身t上的障碍,很多时候对她妈妈最难的不是障碍本身,而是要向别人解释自己的情况。
她想起了h曜曦。
有没有可能,他不是不愿学,而是看不懂、也写不出字?
对正值青春期的少年而言,若真是那样,要亲口坦承或许bsi还痛苦。
林文羽有些犹豫。
要问吗?h母不曾主动提,即使h曜曦真的有,大概也不是公开的秘密。
可是不问,她和h曜曦就像两头无能为力的困兽,迟迟找不到突破口。
她不想任由那个少年留在黑夜里。
几天後期中的成绩出来,h曜曦拿了校排倒数第一。
林文羽正在往h家的公车上,看着手机里h母平铺直叙说出校排的那句话,心里阵阵发冷。
如果成绩不好,她这个家教等於被叛了si刑。
一到h家,林文羽再次感受到她第一次来时那种压抑沉默的气氛,一进h曜曦房里,就马上发现不对。
曾摆满雕刻作品的架子空空如也。
林文羽瞪大眼睛,声音有些发抖:「你的那些雕刻品」
h曜曦低着头,「别说了,开始吧。」
林文羽迟疑片刻,轻轻递上攒在手里的雕刻刀,她这几天做了小小的皮质刀袋,虽然知道h曜曦肯定有自己收纳的方式,她还是想用这个小小的礼物,当作拉近关系的契机。
「我不小心带走了,还你。」
h曜曦接过去,在指尖摩挲一阵,突然冷笑一声,直接把包裹在刀袋内的雕刻刀扔进垃圾桶。
林文羽吓了一跳,他起身站到她面前,「g嘛做这些多余的事?你不就是个家教吗?做好你的工作,少管闲事。」
清丽的脸绷紧五官,y沉的气息凝在凌厉眼神里,像只年轻气盛的野豹。
林文羽望着他挑衅的眼神,鼓起勇气,小心地开口。
「h曜曦,你是不是不能读字?」
少年盯着她的瞳孔倏然放大。
林文羽被那眼的凶蛮震慑住,反sx想後退,h曜曦已经大步迫近,「你凭什麽这样问我?你把我当什麽,研究对象吗?」
她愣了愣,脱口道:「我没有恶意,我只是想帮助你而已——」
话刚出口,她就意识到不对了。
「没有恶意就可以刺探我的ygsi吗?」h曜曦遽然打断,爆起的青筋蛇一样攀在颈上,「我妈为了我好才把我的雕刻都丢掉,而你是为了我好才这样试探我,看样子,你和我妈可以做好朋友吧。」
林文羽直直望着h曜曦的双眼,里头锋利的痛苦几乎要满溢而出,他大口喘气,忽然回身挥落桌上高高叠起的教科书。
惊天动地的撞击声吓得林文羽浑身一震,门外也马上响起h母的声音:「怎麽了?」
她怕h曜曦又被骂,提高音量说:「我不小心把书弄掉了,没事。」
但h母不可能轻易放过,还是打开了门,林文羽及时蹲下来,装作在捡拾的样子,「抱歉,我马上就会收拾好的。」
h母狐疑地望向他们,明眼人都能看出h曜曦此刻正在强忍怒火,她皱眉追问:「你们刚刚在说什麽?」
林文羽抬头,恰好h曜曦低下视线。
那短短一秒,两人眼神在半空交会,林文羽读懂了h曜曦没有说出口的恳求。
不要告诉他妈妈障碍的事。
她重整思绪站起身,故作严肃地对h母微笑,「没事,这次期中成绩不好,我念了他一顿。」
h母马上被转移注意力,回头怒瞪儿子,「你活该,考那什麽成绩?你不丢脸我都觉得丢脸!」
林文羽故意接口:「那我们就把握时间开始上课了,还有很多进度需要赶。」
h母这才甘愿关门离开,她一走,林文羽正要开口,h曜曦却大步过去,一把摀住了她的嘴。
指腹用力按住的触感滚烫乾燥,她起初不明就里,几秒後,才听见h母穿着拖鞋的脚步声音轻轻离开。
h曜曦放开手,俊秀的脸上怒意犹存,还有冰冷的失落凝结在拧起的眉头。
像是对他自己,还有对眼前的一切失望。
「对不起。」林文羽低下头,h曜曦没有回答,任凭她继续说下去,「我只是想,如果你真的有障碍,可以和你妈妈说。学校现在有很多特殊教育的措施可以申请,如果你是需要更多时间读字,去申请考试时间延长之类的措施,总b你现在这样y撑要好。」
「老师,你到现在都看不出我妈是什麽样的人吗?」h曜曦轻轻扯了下嘴角,「跟她说了也不会相信的。不过,不只她,谁会信呢?」
他走回书桌,把上次林文羽留下的作业本递给她。
她颤抖地翻开,里面的字迹歪七扭八,b刚学字的小学生还潦草,而且字不成字,部首乱飞、偏旁飘移,一个字散得七零八落。尽管如此,每一笔却都写得极其用力,或是涂改了好多次,才写出正确的字。
他把手伸给林文羽看,起初林文羽没懂,几秒後才辨出手指上密密麻麻泛红的旧伤痕。
「以前的家教我每写错一个字,他就用衣架打一下,打得外壳的塑胶皮都裂了。他说这是偷懒,打多了就会了,根本没想听我说。」
林文羽浑身发抖,因为h曜曦竟是在笑,笑得古怪肆意。
四周太静,可以听见房里冷气低沉的轰鸣声,几秒後他再次开口,声音也同样低沉空洞,「如果是前几周,我跟你说我读不了也写不了字,你会信吗?老师,我不需要你的道歉,你只要回答我这个问题就好。」
林文羽答不出来。
如果不是她妈妈也有这样的症状,前几周她唯一想的,都是h曜曦有多麽不认真不受教。
她握着h曜曦不知用了多少时间才写完的作业本,手足无措站在原地。
少年浅浅笑着,笑里有满满的嘲弄,「你是第一次教到这麽没救的学生吧?所以快滚,快去找我妈辞职,不然我会成为你家教经验的w点的,老师。」
h曜曦推开她,弯腰捡起那堆他可能看不懂多少的教科书,重新叠起分明的壁垒。
他的身影被埋在壁垒之後,单薄地映在窗外墨黑天空之前。
一瞬间,这一幕和林文羽年幼时常见的画面隐隐相叠。
她父亲忙於工作不常在家,妈妈常常误读学校的资料,漏签回条、漏准备学校用品是家常便饭,刚上小学、不太识字的她也帮不上什麽忙,只能在老师质问为什麽没准备时,如实回答因为妈妈看不懂字。
在那个对於障碍还所知甚少的年代,老师以为是她的藉口,狠狠骂了她一顿。林文羽委屈地回家哭诉,妈妈只好在她都困极入睡後,坐在窗前就着昏h的书桌灯,逐字一遍遍吃力地辨认。
背景一样是一片孤寂的黑夜。
「我相信你。」
愧疚与同情的不忍交织,林文羽冲动地绕过书堆,直视h曜曦冷峻的侧脸,「我相信你、我会听你说,我会留下来的。」
他撑着脸,沉沉嗤笑,「你以为自己是什麽圣母吗?我说过,你帮不了我。」
林文羽像是要证明什麽般,一字字说:「这一切可能没办法马上改变,但我会陪你,慢慢变成你喜欢的样子。」
她从h曜曦冷笑的神情看得出来他不信,或许以前已经有许多人说过类似的许诺,但最後都头也不回离开。
迎着那样抵触的视线,她还是义无反顾说出口,「我们约好了,h曜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