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黑眸微暗,手上用了些力。被扯痛的谢宝因双眸含着水迹,控诉:“好疼。”林业绥放缓力道,指尖仍在玩弄,嘴角噙着笑:“幼福刚刚说什么?我不曾听清。”她整个人都在男子怀中,完全被辖制。谢宝因任由眼泪出来:“从安。”多么可怜,但是林业绥对此毫无怜爱,抬手帮她擦着眼泪,出声戏谑:“看来幼福已经把道德经参透。”天下莫柔弱于水,而攻坚强者莫之能胜。谢宝因转瞬露出笑眸,她本来还不懂为什么男子要反反复复的看,但是多看几遍才知道原来内有乾坤,想到这里的时候,她只感觉一阵凉,低头去看,中衣竟然被打湿了一小块。男子笑着说了一句可惜,抱着她去卧榻。几案上面的灯盏依旧燃着,但是上面的棋盘歪斜。【作者有话说】林不想跟幼福分房睡弱小可怜无助从安[1]“天下莫柔弱于水,而攻坚强者莫之能胜。”出自《道德经》。 挂孝发丧墨色渐淡, 浮碧挂天。已经是平旦时分。居室里面的几案前,灯盏的火苗还没有灭,谢宝因踞坐在锦席上, 身后有凭几护着, 她一只手捏着棋子,落在棋盘,腕上所戴的玉镯碰到边沿发出的声音泠泠。棋盘上面,黑与白也混在一起,如同阴阳。昨夜这盘棋下到中途, 大理寺少卿裴敬博突然来了长乐坊,不知道是发生什么事情, 男子穿衣离家后,便彻夜未归,只是派家中奴仆回来报了个平安。谢宝因把棋盘上面的棋子全部捡起,掌心微倾, 落入棋奁中,然后一手扶着凭几,一手护在腹前, 缓慢从席上起身去临牗的坐床。屋舍外面的侍女也端水进来, 跪坐在旁边,尽心侍奉女君盥洗。盥洗过后, 谢宝因拿着竹简在看。玉藻来到内室侍奉的时候,看见女子心神不宁的相貌, 以为是暑热天闷的原因, 过去把窗牗推开, 让风吹进来。“现在还没到日出时分。” 她看女君虽然是两股着地的踞坐, 但是有身孕, 肯定不怎么舒服,所以又去拿来隐囊放在女子身侧,供她倚靠,发现女子脸色苍白,劝道,“女君还可以闭眼假寐。”整夜都没怎么睡好的谢宝因颔首,把竹简递给侍女去放好,然后懒散的直接往坐床临牗的那边倒去,这里视野最好,她把双臂叠在窗牗上,脑袋轻轻靠在臂弯处,望着庭院,神绪乱飞。今天就是六月廿三,太子要丧服入殿的日子,突生变故,绝非好事。建邺城内的坊市大门虽然全部都还没有打开,但是大理寺的官吏手里拿着着能够在闭坊后通行各坊的令牌走在前面,给身后的车驾开路。从道德坊出来,绕过一个坊,便进了大业坊,然后停在一处屋舍前。裴敬搏来到男子的车驾前,作揖禀告:“林廷尉,这里就是大理寺正沈云的家,已经是最后一处。”林业绥抬手揉着眉心,敛去疲态,弯腰下车,而后负手立在阶下,一言不发,看着官吏敲门。那一名外室死在了上月高陵郡的大火中,前几日郑戎又下狠心杀了郑九郎,不留下半点的痕迹,但是却忘记了他还有赠出去的。敲门声刚响,里面就传来沈家奴仆的声音:“不知道来客是谁。”官吏直接朗声应答:“大理寺。”奴仆歉意道:“我这就去请阿郎。”官吏只知道他们现在办的事情很紧急,一下就没了主意,回身向男子请示。林业绥颔首。官吏还是聪明的对里面呵道:“大理寺有要事,还请尽快。”奴仆应声离去。等在一旁的裴敬搏婉转道:“林廷尉,只差这一个了,快点进去也能够快点结束。”前面去的那几家都是直接闯入的,可没有像现在这么有礼。林业绥只笑道:“他既然把我们当客,我们也要敬重主家。”夜半时分,各坊闭门,不管是谁都不能在外面走动,消息自然也就没办法传递,但是穿行坊市耗时巨大,五六个人都不同坊,在日出前,必须要快点做完这一切。可是现在坊门快要打开,也已经是最后一个,要是再强行进入,被沈云警备起来,跑去找来郑戎,肯定会被纠缠,耽误时间。何必浪费时间在死人身上。半刻后,整理好衣冠的沈云亲自来开门,等看到门外的两人,吓到立马行揖礼:“林廷尉,裴少卿。”说着就侧过身,要请人入内。林业绥扫了眼,泠然开口:“大理寺奉命审查内外官员是否豢养别宅妇,沈寺正应当更希望在这里聊。”沈云并非是世家出身,只是因为孝悌之名传遍乡里,所以被推举为官,这处屋舍也是朝廷所赠,家里面只置办了一个奴仆和两名侍女。奴仆作护家之用,侍女侍奉他的妻子、母亲。
孝悌恩爱、品性端正是他行官的根本。不等沈云开口。裴敬搏已经出声:“上月郑御史家在高陵郡的别墅突生大火,里面发现焦尸,由大理寺接手后,查到焦尸是扬州郡乐妓,五年前随着扬州郡守来到建邺城,进入乐坊,然后再也寻不到她的踪迹,跟她同来的另外几位乐妓也找不到了,经过月余的走访,发现这几人在几年间竟分别住在不同坊市的居民屋舍中。”“律法所定,乐妓不入良家坊,此为其一。”他接着说道,“且几年来,郑御史都是频繁来往这些坊,可是从去年六月开始,却变成其他五人各去一坊,沈寺正就是其中一个。”“端阳过后,审查别宅妇的政令一下,全部都消失不见。”裴敬搏浸染大理寺,审讯之法亦颇有心得,这套话术已经用了整夜,屡试不爽,“审查到这里,其余四位都已经交代,只剩沈寺正一个人。”沈云的呼吸由平缓转为急促,他没有家族傍身,能做到六品大理寺正已经犹如登天,在纠结犹豫过后,直接走到男子面前跪下,交代了所有事。林业绥只问:“人呢?”沈云老老实实的回答:“五月初十,送去了外郡。”果不其然,裴敬搏叹口气,政令下达近两月,短时间内已经没有办法再找到那几名乐妓了。林业绥缄默下来,转身登车。忙碌一夜,却一无所获。裴敬搏也略显颓丧的要走去自己那辆车驾旁,走了两三步,又猛然收回脚,抬头看向旁侧车辕。男子微垂眼睑,以不容人置喙的姿态,命令道:“今天日正时分进宫,亲自上书郑戎豢养外室。”两人都还没有反应过来,男子已经入了车舆。裴敬搏看着沈云,笑而不语,走去登车。不上书,他因为豢养外室的事情依旧逃不了被贬,况且天子在盛怒之下,已经加重了处罚,贬谪前还要脛杖五十。上奏,可以跟着他们一搏。沈云想完这些,从地上起身,来到车驾旁,着急提醒:“林廷尉,郑御史身后是昭国郑氏和七大王。”“沈寺正只是云海一渺尘。”林业绥手拍去衣上的尘土,“随风而动,就是最好的归宿。”沈云刚想问风是谁,但是车驾已动。日出时分,坊门已经开启。驭夫将车驾驶进长乐巷后,搬来车凳,然后去敲门,大声喊道:“家主归来,快点开门!”奴仆赶紧把门打开。进去后,林业绥直接朝西边屋舍走去,走到庭院里面,远远就看见趴卧在窗牗边的女子,云髻峨峨,修眉联娟。屋舍外面的侍女看见家主回来,下意识就想要去开口喊女君,但是刚要开口就被遏止,侍女也悄声离开。假寐的谢宝因睁开眼睛,歪头枕臂,笑吟吟的:“郎君遣走侍女是要做什么。”林业绥言笑自若的反诘:“幼福想要我做些什么。”谢宝因偏头不理他。林业绥也直接走进内室,看见女子想要起来,又瞥了一眼她快五个月的腹部,箕踞在坐床边,伸手把人捞到怀里,低声斥责,带着无奈:“在这里睡觉,容易得头疾。”扶着男子的胸膛踞坐好后,谢宝因揉着被枕麻的手臂,乖乖认错,语气诚恳:“我以后不会了。”很快居室外有脚步声,侍女端来水侍奉家主盥洗。等男子盥洗好,谢宝因问:“是不是生了什么变故。”林业绥摇头,唇畔带笑,温声道:“连夜到造访几位朝官的家里,求他们为我办件事。”谢宝因跽坐在案前,拿竹简的书顿住,忍不住笑起来,九卿还需要去求人办事,说出去谁会信。林业绥也轻声询问:“什么时候去。”阴家前几日就派遣家中奴仆来相邀她廿三这日一起去玄都观。太子妃虽然出身泰山羊氏,但是她的外祖是李郡阴氏,她身为太子妃,不好来长乐坊,也不好亲自相邀。毕竟九卿是天子家臣,东宫非亲非故,擅自来往就会被天子警备有逼宫的嫌疑,而且今天太子丧服进宫,林氏要是和东宫突然接触,会招来灾祸。阴氏有子弟在议婚,林氏也有女郎,两家见面也不会显得突兀。谢宝因缓缓滚开竹简:“食时之前去就行。”林业绥箕坐着,指腹来回摩挲着光滑的案面,静默不语。“郎君整夜未归,为的不就是多增加几分胜算吗。”谢宝因没有听到男子再继续说话,暂时搁下手里的竹简不看,她稍转过身体,“既然有了胜算,郎君就好好去卧榻睡一觉,等着我和孩子归家。”林业绥半阖双目,望着右边那只来牵他的纤手,哑然失笑,然后跟着女子从席上起身,在卧榻前任她给自己解衣袍,散发冠。陪着男子在卧榻上睡到快到食时的时候,谢宝因悄悄起来,命奴仆在巷道备下车驾,随后侍女进来侍奉穿衣。在出去之前,她看了看卧榻,而后垂眸,掩住思绪。女子刚离开,林业绥就缓缓睁开眼,唤来奴仆。童官侍奉这位家主已久,迅速在几案前面摆上棋盘和残局,然后跪坐在远处,双手交叠在腿上,等着男子随时可能有的命令。林业绥不急不慌的破起残局,看起来云淡风轻,但是有好几次都执子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