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这位偏偏就敢,不但敢在人前说,还敢在皇上跟前说。
梁九功前脚刚给郝如月点上蜡,后脚便听见皇上哼笑一声:“赫舍里如月,你上来,朕与你说说清楚。”
并没提安贵人和荣贵人。
两人也不敢再留。
皇上很少连名带姓地喊人,除非真生气了。
郝如月踩着恨天高追了一路,这会儿恨不得原地坐下,爬山是绝对不可能的:“石阶陡峭,天太黑,山下更凉快,请皇上体恤。”
临走听见这一句,安贵人和荣贵人恨不得凭空消失,脚底下的花盆鞋都踩冒烟了。
皇上登基以来,只有一个人敢跟皇上这样叫板,那个人便是鳌拜。
梁九功只恨安贵人和荣贵人跑得快,不然等会儿皇上发起火来还能多两个人分摊。
康熙双手握着栏杆,手背上的青筋都鼓起来了,半天才冷笑一声:“你上来,否则免谈。”
太子到底是谁的儿子?皇上还讲不讲理了!
郝如月心中一万头羊驼跑过来跑过去,可一想到奶团子咯咯咯的笑声,郝如月咬牙跺脚,职场潜规则她都不怕,踩着恨天高爬山算什么!
想着便去扶丁香的手臂,宫女穿绣鞋走得稳,结果靠山山倒,靠人人倒,丁香让她一扶,差点跪了。
早已吓到腿软。
郝如月:“……”
反正是仲夏,郝如月脚疼得厉害,干脆脱了恨天高,只穿绫袜爬上了堆绣山。
安贵人说得不错,高处果然凉快。转过御景亭,夜风扑面,郝如月感觉整个人都清爽了,很像换了一个季节。
借着灯笼的微光,抬眸与男人四目相对。对方身量很高,挡住了背后的月亮,明黄常服在黑夜里不再耀目,反倒是一双凤眼映着灯笼的光,仿佛盛满星河。
男人朝她伸出手:“过来,陪朕吹吹风。”
表情自然,亲切随意,好像她早就是六宫妃嫔中的一份子了。
郝如月仰头看他,在心里翻了个白眼:“丁香,拿我的恨天高来。”
丁香反应了一下才想起什么是恨天高,忙将手里提着花盆鞋放到地上,服侍郝如月穿上。
再直起身,抬眼看男人,脖子舒服多了。
输人不能输阵。
男人伸出的手固执地悬在半空,仿佛她不握上去,他就准备一直悬着。
爱悬便悬着吧,反正受累的不是她。
郝如月绕过男人直奔前方的汉白玉栏杆,下一秒腰被人从后面搂住了,她学过女子防身术,下意识便是一个背摔。
然而没成功,反被人抱得更紧了,呼吸艰难。
余光瞥见梁九功低着头猫着腰带走了所有人,郝如月深深吸气:“皇上想在这里吗?”
“别动,让朕抱抱你。”男人的声音很轻,带着少见的脆弱。
手臂果然放松了一些。
郝如月调整姿势,尽量靠着男人站,预留出足够的空间呼吸,这才稳住心神:“皇上有什么烦心事么?”
“云南、贵州、福建都丢了,下一个可能是湖南。”男人声音低沉,压了一些重量在郝如月身上,仿佛想让她为自己分担肩上的千斤重担。
康熙以为郝如月像原主那样不关心政事,在她面前可以无所顾忌地说出自己的心里话,反正她也不一定听得懂。
可郝如月并不是原主,她学过历史,一听就知道康熙在说平三藩的事,不过她不打算让康熙知道她听懂了:“丢了南边,皇上还有北边啊,京城在北边,盛京也在北边。”
一听就是孩子话,却也提醒了康熙。北边很重要,想要对付南边首先要安定北边,防止南北夹击,察哈尔的蠢蠢欲动比三藩之乱更危险。
本来康熙顾念着昔日情谊,想给察哈尔一个主动回头的机会,早知那边有异动,迟迟没有动手。
如今想来,倒是自己糊涂了。
可即便他想动手,兵员也是问题,三藩造反朝廷的可用之兵几乎都拿来平定南方了,北边兵员严重不足。
察哈尔也正是算准了这一点,才敢趁他病,要他命。
要不怎么说康熙是个职业皇帝呢,一说起政事,心思立刻从儿女情长一秒切换到军国大事:“北边无人可用。”
兵员是一方面,将帅才是大问题:“若湖南也丢了,朕打算御驾亲征。”
历史上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只不过被众臣和太皇太后联手劝住了,理由是御驾亲征赢了是应该的,输了丢脸不说还会损伤士气,性价比不高。
“若北边也丢了,皇上会怎样?”郝如月忽然好奇。
康熙微微蹙眉:“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真有那一天,朕不会学崇祯,朕大约会披挂上阵,与将士们共进退,与大清共存亡。”
说话间,两人已然分开,各自凭栏远眺,望着前方乌漆嘛黑的紫禁城,进行一场足以扭转战局的对话。
郝如月轻笑:“不是还没到那一步吗,皇上何苦提前上战场?”
康熙也笑:“是啊,他们也劝朕,可朕觉得你说的最在理。”
郝如月屈膝:“臣不懂这些,谢皇上夸奖。”